凌云寨游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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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日有感,或许随着岁月白驹过隙,许多本习以为常,以为下次还能见到的事物都会消散。如果这些我经历的事物都没能留下痕迹,如果数十年后我已然丢失这段记忆,那么我希望自己至少能有那么一个小小角落,能捡起曾经的故事,就像在和曾经的自己对话一般。


凌云寨坐落在我老家几公里外,不是什么有名的著名景点。自从它的最后一户人家在几年前撤离,如今统治那片土地的恐怕是一只野狗和一些飞鸟了。

即便如此,在我老家为数不多的娱乐里,「爬凌云寨」也称得上是一个热门选项,如果想要在饭后消消食,或是追忆一下山间小路与儿时记忆,大家便会带上弯刀,背上装满水果和瓜子的背包,一同向着山上进发。

而这年大年初一的下午不算是阳光明媚,空气中还因为前些天的雨雪而略显潮湿。我看见他们从家里走到公路上,背着包带着零食,就打定主意丢下正在抓鱼鳅的老爸,一起和他们去爬凌云寨。

实话说,我确实对去这山上的路的艰险缺乏概念,毕竟路的最开始是沿着公路行走,给了我一种可以边看书边悠闲地达到目的地的错觉。这的确是我当时选择去爬山的主要原因,而次要原因则是想看一看很多年没见过的凌云寨变成了什么模样。

另一件令我始料未及的事情是,同游的家人们也对这旅途的艰险缺乏概念,以至于他们带上了足量的橘子和瓜子,却忘了带上一把弯刀,只得寻了一根树枝充当木棍开路,这为后面的艰难险阻埋下了足够的伏笔。

令人舒适的公路时光在开始旅程约莫十分钟后便戛然而止,我们随着旁边的小路向上,绕开拴着冲我们狂吠的狗的院落,然后再向上,一直向着树林深处走去。

不得不说,在雪后走山间小路不是一个好选择,原因之一便是雪化后松软的泥土会变得泥泞。在上下坡,抑或是狭窄的田埂上行走时,我们不得不跳跃着选择埋伏在泥沙中的石头,以避免一跟头滑倒在一旁冰凉的田中。即使是免去了这样的风险不谈,更滑的小路也意味着更大的体力消耗,这也让久未锻炼的我走的更为气喘吁吁。

转入树林后旅程便过了三分之一,但这一路上的困难的歌谣也逐渐转入高潮。正如我前文所提到的——雪后的另一个弊端在于被雪压塌的植物全都倒在了路上,而因为这场雪是历年来少见的大,再加上如今这小路已是人迹罕至,这些被命运击倒的灌木树丛,就这样无人问津地躺在我们的必经之路上,无辜又无奈地让我们发现了自己忘带上一把弯刀的窘境。

就这样,好端端的山间散步变成了一场别开生面的综艺节目,前面的人用力挥舞着木棒打开道路,而后面的各位嘉宾小心翼翼地抱着自己的外套,围巾和装着零食的小包,以各种姿势穿过这些不够坚定,被风雪压垮的灌木丛。

大多时候需要注意的灌木丛都是有刺的,他们的枝条不但充满韧性,难以被木棒规戒,上面的倒刺也处处显露出它对过路人的恶意来,只需要稍微挂上一点,不论是衣服裤子还是鞋子袜子,轻则难以摆脱行动受限,重则勾破衣服甚至留下血痕。更为要命的是,它们虽然被命运欺压,也不忘了只给过路人留下一个小洞通行,即使领头人已经尽力尝试开辟道路,在缺乏锋刃的情况下,我们也不得不蹲着小步前进,尤其脑袋还需要左摇右闪,小心垂下来的枝条别在脸上留下吻痕。毕竟即便大年初一并不忌讳受伤,在这样的日子破相也多少会影响心情。

途中经过了一个深不见底的山洞,洞口大约一人宽,但我从没进去过,只是根据它延伸出来的水沟可以看出,它本来的用途应该是传递水源的。而据说小的时候,父辈们就很喜欢牵着牛从这里面过,然后就可以省下一部分山路和时间。站在洞口向里看,这样没有支撑的山洞总是让人担心它会不会突然垮下来,但他那样的造型又总是让我觉得很像各种古人仙居的山洞,有点怀疑里面会不会有一本绝世武功再加上一堆枯骨。

不过我们也没有在此地作过多停留,短暂休息后又继续沿着山路进发。

值得一提的是,我们走过的山路在很大意义上并非是盘肠小道,而是曾经可以跑马甚至是马车的「马路」。只不过时间太长,灌木和杂草没有等到车轮的再次压轧,于是决定从车辙的地方顽强地钻出来,把自己的种子徒劳地挂在路人的裤腿上,或只是单纯地挡着路,宣告着这条路逐渐失去人气的事实。

终于,我们大约在旅程的三分之二时重新踏上公路,沿着公路盘延向上,拐过几个没有护栏的急转弯,又快步通过一段大概是因为前些天大雪造成的滑坡遗迹,然后一步步向着我们的终点走去。

凌云寨是在山顶上的,这意味着上山的一路风景将会是长长的山坡和山脚下隐约的梯田,即使那山坡不是光秃秃的难看黄色,我也怀疑若是丢个橘子下去,它能一路欢快地滚到尽头。而远处有许些云雾缭绕,雪还安静地呆在人迹罕至的地方,将那山间的小小一片染成白色,即便是身边有家人陪伴,我也从山的冷风中嗅到了遗世独立的味道。

然后我们就走到了那公路的尽头,眼前是布满青苔的寨墙,以及记忆里难以忘却的一人高的石拱门。

凌云寨到了。

感觉似乎是时隔数年的再一次拜访,我已经惭愧地快要忘记凌云寨的曾经模样,只能从现在的绿色砖瓦中努力捉寻原来的影子。一些石砖凌乱地散落在石条铺成的路上,不知是否是曾经的设计,巨大的灌木遮挡住了站在门口可以窥视的风景,让人只得再走两步转过拐角,看见眼前豁然开朗的池塘和小屋,恰似那句「曲径通幽」。

池塘大约有十米的半径,而池塘的对面有一只没有拴着的白狗在狂吠,可能是在抱怨不速之客的来临。可惜这群客人太过霸道,于是它在驱赶无果后也迅速失去了踪迹。池塘边有着绿色的青苔,让人担心脚上可能的一滑,以及随之而来的落汤鸡待遇。而池塘里除了青色的水什么也看不出来,只能称得上是死水一片。然后我们小心地避开池塘,向着小屋走去。

小屋是农家经典的长条型木屋,屋檐上是青瓦和皑皑白雪,大约是来的时机正好,那雪正在化,而雨雪化成的水从房檐上滴下来,在太阳光下折射出自己的颜色。而木屋的房门被一把挂锁封住,没有什么解释也没有什么通告,这样的布局给人一种奇怪的感觉,好像那一家人只是出门有事,晚饭的时候还会回来,而那一把锁只是尘封住了一段时光,只要轻轻打开,一切就会回到记忆里的模样。

而记忆里有孩童嬉戏,好客的主人为拜访的客人盛上解渴的井水,熟人磕着瓜子坐在院子里的石凳上唠嗑,公鸡昂首挺胸地路过,无所事事的狗在一旁趴着晒太阳。

一切和眼前都是那么像,只是少了烟火几家,多了青苔几片,又有惆怅几分。

我们也去逛了逛寨墙,作为冷兵器时代的遗迹,用条砖筑成的几米高的寨墙确实有着巨大的威慑力。尤其是站在寨墙向下看,居高临下,更是能想象「寨子」与「村落」的不同。不过更让人唏嘘的,莫过于各种杂草和树枝从砖缝间伸出来,绿色已经将砖墙包裹,只能隐约从轮廓看出原来的模样——这已经逐渐是大自然的世界了。

凌云寨确实承载着父辈的很多记忆,相传他们儿时常常跑跳着从后山的那条长长的青石砖路上一路下山,而如今那石砖上面也已经青苔遍布,即使是走在上面,也得因为害怕滑倒而多几分谨慎,更遑论跑过。只有在这些老地方,才会突然有种时间都过去的恍然感。

可惜我对凌云寨的了解也就大致如此了,很多故事和回忆都因为不合时宜的沉默和更不合时宜的讲述而遗失在人们的记忆里,就像史书上也没有记载这里可能发生过的祖祖辈辈的经历。于我而言,它大抵也只是一座山,只不过时间走的太快,把它抛在后面,所以在如今的快节奏的生活里,这样的古老的无人院落自然会带给人些许割裂感。

可能再过几年,或许是三十年,或许是五十年,或许就在明年,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我们可能都将失去爬这样的寨子的勇气和精力,这山上的人越来越少,识路的人和方便的路也越来越少,「爬凌云寨」可能仍然会是一个被提出的选择,却可能越来越难以被采纳了。总有一天,我脑海里的凌云寨将不再更新,甚至于逐渐失去它的位置,退化为一个简单的语言符号,就像那些逝去的人一样。

一想到这里,我便拿出手机多拍了几张照片,希望借此能稍微宽慰未来的自己。

下山的时候我一个人选择沿着来时的山路向下走,山下我爸开着车等着和我一起回去。于是我一人向下。

这段短暂的一个人的旅途上,我把路边捡来的木棍扛在肩上,大步走在蜿蜒向下的公路上,彼时天色已然昏暗,远处山的剪影上矗立着小小的高压塔,连着几乎不见的电线,山间的风吹过脸庞,有些冷,但也足够清新。盘旋的公路向下,天地很大,有一种独自一人走在世间的洒脱,不禁想高声歌唱,一抒胸臆。

然后,我就发现我爸正在换轮胎——来的路上车胎漏了一个。

大约就是这样罢,下山后我在心里唱着歌,坐上我爸的车,然后回去烧火做饭,大概会有炊烟袅袅升起,于是步行下山的人就会加快脚步。

逐渐,说话的人的稍微多了起来,锅碗瓢盆在发出响声,鸡鸣狗吠中,一切都在不可避免地走向庸俗。

DAR
SON